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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野上的行吟——雨水小语

文 | 张忠武

一

时光总是匆匆。

时光是什么？有人曾把时光比作列车，而一年二十四节气就好像一座座车站。自这辆列车开进春天后，一眨眼就到了第二站——雨水。

其实，立春也好，雨水也罢，春天是无法硬性分的。春天的大幕一旦打开，从第一站起，景致就不再是“暗影浮动”了，早春二月，从第一朵花儿、第一棵小草、第一声鸟鸣，一切都苏醒了，而且争先恐后，好像生怕迟了，生命，以最简单最自然的方式生长着、蓬勃着。

雨水节气的到来，小雨滴滴答答地下着，一场春雨之后，初春的气息，一天浓似一天，前几天还空旷的田野，应了杜甫这两句：“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。”几乎一夜之间，悄然发生了变化，叶子在悄无声息地长，花在悄无声息地开，大雁在悄无声息地向北飞。

“有时三点两点雨，到处十枝五枝花”，这个时节，“十枝五枝花”中，最先察觉到春天气息的，应该算是荠菜花吧。

“春在溪头荠菜花”，田头的荠菜，零星地开着花，细碎得如米粒，可能跟“也学牡丹开”的苔米花差不多，那副怯生生的样子，那羞答答的表情，简直和刚出壳的鸡雏才张开眼的新奇状一模一样……

二

雨水时节，是湿漉漉的。

初春的细雨，淅淅沥沥，一如韩愈“天街小雨润如酥，草色遥看近却无。”诗的图景，一如木心《从前慢》意境的婉约。

但是，初春的田野一旦醒来，怎可能“慢”呢？雨水的春天照常是忙碌的。你看，下雨天，在屋内，搓搓绳子，织织草袋，修修农具，准备好各式种子，“雨水节，不能歇”，事情多着呢。雨稍一歇，庄户人就忙开了，不管地烂不烂，赶紧把农家肥一担担挑到田里，肥是庄稼的宝啊；把沟渠田埂整整平加加固，农忙时哪有时间弄它；油菜和小麦的杂草要准备锄了，等不得；生产队的几头耕牛也得牵出来，加点精饲料，也透透气，春耕快开始了……春天，怎么可能有人闲着？庄户人根本慢不得！

潇潇春雨，美是无疑的。

戴望舒的《雨巷》，那细细碎雨、长长青石巷、油纸伞、丁香姑娘……美得醉人，也诗意极了，但那是戴望舒的青石板巷，戴望舒的油纸伞啊，我们那个年代乡村阡陌，有吗？

马提亚尔说:“回忆过去的生活,无异于再活一次。”我小时候，家离学校有三里多路，一条大路，土路。平时走路都没什么，春天里，路两边的小草繁茂地生长着，花儿讨喜得很，池塘的水清冽冽的，几只鸭子在无忧无虑地游弋着，确实有点“春江水暖”的味道。但下雨天，上学那种感觉就有点苦了。那条黄土路，一遇雨天泥泞不堪，走的人多又坑洼不平，上学走路要极小心，但又不能太慢，慢了迟到啊。你想，这一路，上一步走完下一步走哪还在看呢，伞是老式笨重的，胶鞋也穿几年了，一步一滑，几步一跄，泥浆溅上了裤脚，也渗进了胶鞋，稍不在意，一个踉跄跌上一跤，连同行的小伙伴都不会笑的——笑什么呢，不都跌过吗？但麻烦还是来了，衣服潮了怎么办？下午或第二天还得去上学啊，那年头，有几套衣服可换？唉，好雨知时节，但上学天雨干吗还不停地下呢？绵绵春雨也使人愁啊。

三

雨水的节令，春天的韵味从田野的各个角落散发着、升腾着。

“唯有童年所见，方能滋养终身。”小时候一些事情，镌刻在脑海里，时光怎么淘洗也忘不了。我们小时候读书时，学习任务不重更不“卷”。下课后，时间是一把一把的，干吗呢？偶然也放过小风筝，“儿童散学归来早，忙趁东风放纸鸢”，就那个意思。但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干活的，比如，挖荠菜。“荠花榆荚深村里，亦道春风为我来。”荠菜就是荠菜，普普通通，但人们喜欢它，也是实实在在。徐光启在《农政全书》中记载，荠菜“洗净作羮，其味颇香。”春天下午放学的时候，我和小伙伴们常常结对挖荠菜。荠菜不是种的，散落在田埂边，小溪旁，我们左手拎着篮子，右手持着小铁铲，瞪大眼睛，四处寻找着，发现一棵，立即挖起来，把泥抖抖，放进篮子里。运气好时，遇上一窝荠菜，那就高兴得不得了，高兴归高兴，赶紧挖吧，三下五除二，生怕小伙伴发觉赶过来“抢”啊，好事也得偷着乐……晚上回家时，我妈把满满一篮子的荠菜洗干净，切切碎，什么都不放，就在大锅里简单炒几下，熟了！那色泽，那味道，好吃极了，难怪陆游忍不住写两句诗：“残雪初消荠满园，糁羹珍美胜羔豚。”真不虚此言。

四

有人说，雨是云的儿女，是轻灵的也是厚重的，是从容的也是优雅的。四季的雨，千种色彩，万种形状，平平淡淡，寻寻觅觅。

蒋捷用一生在《听雨》，从少年、中年、老年，在歌楼上、客舟中、僧庐下，雨，点点滴滴，细细潺潺，绵绵无尽的人生况味。

苏东坡豁达：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？一蓑烟雨任平生。 ”人生不可总是“杏花春雨江南”，烟雨，无论是朦胧还是凄凄，迎上去，朝前走，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
李商隐另辟蹊径：“秋阴不散霜飞晩，留得枯荷听雨声。”残荷本来或许有几分沧桑甚至伤感，但大文豪专门“留得枯荷”来细细聆听雨的声音，这是什么感觉？又是什么情境？

朱光潜拦住了要帮他打扫院落积叶的学生：“我很不容易才积到这么厚，可以听到雨声。”积叶听雨，原来生活并不单调，到处都有美的缤纷，这就是美学的原味。

五

早春的雨水，美得惊艳、丰盈，因为春天啊！

冰心说：春何曾说话呢？

是的，春何曾说话？不用说，那山，那水，那花草，那鸟儿，那匆匆忙碌的人们，一切是那么的盎然又是那么不动声色，仿佛是一幅灵动悠远的画，东风把卷轴徐徐打开，酥雨让水墨有了另一番的韵致，简直是大自然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

雨水季节，雨生万物，万物雨润，“小雨纤纤风细细，万家杨柳青烟里。”小雨婉约清秀，这个春天真美；而你，在春雨潇潇的路上，向迷恋的远方，那执着优雅的奔跑姿势，更美！

【音乐】立春